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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查明哲谈《西京故事》
时间: 2011-05-18          点击量: 3866

  一、阅读剧本

  这个剧本大概是我十月、十一月份看的。之前对陈彦院长有所了解,因为看过他的《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当时还受文化部委托带着一个专家组到西安来讨论《迟开的玫瑰》。陈彦的剧本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他是写基层百姓的。他的“现代三部曲”都是写平凡百姓的,他关注这种普通人的命运,对普通人有一种很深厚的情感,有种关注的眼光,这是他剧本的特点。《迟开的玫瑰》是写一个家庭,姐姐牺牲自己帮弟妹成才,自己最后成了“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虽说是写知识分子,也是一家人从大上海到大西北的西迁,但是其中所散发出来的人格、精神层面上的一种追求,让人感到写出了知识分子对生命价值的一种呈现。当时陈彦想让我来排,但很遗憾我刚好在辽宁排戏,错过了。看了陈彦这个本子,感觉与《迟开的玫瑰》有近似的地方,描绘的都是普通人如何面对当下的社会生活,也是从家庭的角度进入,以情来贯穿,情感很真挚、很浓郁,这是我第一个强烈感受。
  第二个,据陈彦说,这是他在两年前开始写的剧本,这点让我很感慨,他的感觉很敏锐,抓住了当时中国社会一个命运攸关的重大问题、也是眼下愈发突出的一个课题,就是农民工问题。农民工问题涉及到了整个中国社会最底层群体的命运,按陈彦所设想的,体现农民工身上所呈现出来的那种靠诚实、朴实劳动来安身立命的精神,以我的理解就是在现在这种不是太尽如人意、对农民工来说更可能是一种严酷的社会现状下,他们群体的挣扎、奋斗,不屈不饶的人生态度,虽然这只是剧中表现的一个侧面,但剧本整体就是一种这样的情感。同时剧本还让人感受到以民生为重的情怀,这恰恰符合了我们现今社会的一种追求,一种任务。在中国目前所面临的这种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农民工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关注的一个很大群体的民生问题。从现实意义上来说,《西京故事》题材、内涵都很厚重。
  其实春节前后,在电视上、舞台上有很多农民工方面的表演节目,而在以前是上不了台面的,说明现在他们确实得到了关注。让农民工上电视,安抚一下他们的心理,或者说表现他们的生活,虽然仅仅只停留在表面,但也是必须要做的。农民工大量进城以后,毫无疑问推动了整个社会的前进,但是这个问题一旦处理不好,会积累社会矛盾,影响是巨大的,这是一柄双刃剑。所以,关注这个问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西京故事》从一个家庭切入,表现了老一代在这个地方谋生,圆他们的西京梦,下一代在求学,走他们的西京路,用一个使观众情感受到冲击的表达,以小见大地来处理农民工在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遇到的问题,反映了当下的世态,现实感、时代感很强。
  第三个,陈彦剧本的生活质感很强,《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到《西京故事》一脉相承。剧本故事情节,矛盾组织,人物刻画,都透着民间的气息、当下的生活气息,地域特色也很明显,秦腔主题歌的反复吟唱,是陕西的、西安的很有特色的表达。相对于陈彦院长过去的几个剧本,我感觉,他更加注重了写实与写意之间关系的把握。过去的剧本突出了他本身的一个特点,就是很喜欢一种思辩的思索,也尽量想通过人物的语言把这种思辩表达出来,但有时就会偏写实,说得多,说得细,可能会让人感觉有些话剧味。但是在这个剧本里,比如像东方老人的存在、空灵的主题歌、象征元素的应用等等,都能看出他运用了虚实相生的手法,相比于过去那种朴实厚重的现实主义手法,有一种浪漫的、虚拟的、写意的、空灵的意境,这些都是我在第一次看剧本时得到的印象。
  进入这个戏后,我们去了农民工聚集的城中村两次,也多次到街上去看那些农民工,其实情景跟我原来了解的差不多。中国的农村人希望到城市生活这是传统,历代都一样,不仅仅是今天的农民工,只不过当代农民工进城是比较集中的一次人口大迁移。剧中的主人公当过老师,又当过村长,其实是农村的知识分子,而城市生活,城市文明,城市的文化对农村知识分子来说,就是一个永远的梦。这个老人追着梦走,去实现这种梦,然而在现实面前,这个梦碎了,甚至他自己去把这个梦撕扯掉,但由于他的那种人格精神,那样一种追求,这个梦又会重新铸就,于是在再铸梦的过程中完成了他的梦想。完成梦想后,他又想回归乡土,过像陶渊明向往的那种生活,这也是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摆脱不掉的理想。剧本里写出了他心中的感慨:“城市让人过得更美好,城市也让人过得一团糟”,这就是乡村文明、乡村文化和城市文明、城市文化碰撞的过程,在这样的过程里,人格精神,劳动态度都有所呈现。结果他回去了,又有一家人来了,继续去做梦、圆梦,在这个现实中不断地打拼下去,通过这样的交替,我们希望呈现出更立体、更辩证的思维。这部戏好就好在真正地深入了他们的心灵世界,情感世界,走向了现实主义的本质。我们不主动去选择苦难,但面对苦难我们选择承担,在苦难之中,表现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一种乐观主义精神,就像剧中人说的“把苦日子当歌唱”,给人一种力量,一种光明的前景。在苦日子中建立乐观的信念是很困难的,但又是必须的。苦难中还有理想还有梦,这是真正的乐观,这种乐观绝不肤浅。

  二、执导排练

  执导这部戏,我给自己写了四句话:“倾听风骨秦腔,吟唱现实人生。吸吮传统乳汁,求索当代音容”作为导演思想基调。
  中国戏曲必须要现代化,要面对现实,这是一个大课题,是不可绕行的坎。但现代化的戏曲一定还要坚守传统,要程式化、戏曲化,不能离开“以歌舞演故事”的本质。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现实题材的创作上,我们把戏曲本体传统的东西丢失得太多。现在很多戏曲团体里年轻的演员演传统戏时,老师怎么教,他就怎么演,一到现代戏里,戏曲的东西就出不来了。还有很多演员身上有东西,但在现实题材的创作中不敢用。比如说,四川重庆排的川剧《鸣凤》,里面的觉慧穿了件长袍,演到情感激动的时候,我说,踢个袍子,再接住,表现一下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情感。演员却说,这是老戏里的,太老,不能用。你看,他把自己束缚住了。在这个戏里也一样,演员身上有东西,不敢拿,不知道现实题材能不能用。我就说都要,你们有什么绝活都拿出来。像戏里,我们用了一个“滚白”,第5场一出来,就“天哪”,连说带唱,这是秦腔典型的传统的东西,戏曲化、歌舞化的表演。
  话剧导演被请进戏曲界之后,有不同意见,说戏曲被话剧导演祸害了。其实对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我认为,近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里,戏曲本身的现代化问题,在很大程度上的确是依仗了话剧导演的帮助。在这个戏里,一些看起来好像是戏曲的东西,其实完全是现代话剧的表达。比如说,在这个戏里出现的八个农民工,是从原来的四个增加出来的。我和陈院长谈,我说你既然表现农民工,仅仅通过一个家庭是有限的,应该表现的是一个群体。现在把四个人的台词分成八个人说,我始终让他们出现,早出晚归,奔命似的劳动,然后晚归之后轻轻地吟唱,用秦腔抚慰自己的心灵,得到一种感奋。有时渗入到冲突里面来,亮明他们的态度,这就是他们成长的过程。八个农民工形象的发展、变化,使得这一家人的命运更有一种历史的社会的厚度,起码是有厚度的一种思想。这种思维和这种语汇的运用不是戏曲的。戏曲不会这样来表达,戏曲中出现的龙套,不存在更多的思想价值。这种象征性手法的运用,现代化的追求,是话剧思维。对于我们话剧导演来说,驾驭起来就会比较方便。另一方面,我十分注意这部戏的戏曲化呈现。比如甲成和童薇薇两人对话,如果按照一般现代戏的处理,也就是让两个人有点交流的对唱,但是我们是完全舞蹈化了的,歌舞化后你就会感觉这就是戏曲化了。然后还要追求过去戏曲的那种程式化。现在每一个大的唱段里,我肯定要安排不停地摸爬滚打,像那个老头挑担子的那段,我就对东桥说,你这段必须地出活了,让他挑着担子,跨腿、劈叉、然后造型,我想这些到了舞台上观众肯定会喜欢。这就是戏曲传统程式化的魅力和特点,是戏曲本体的固有的东西。
  刚进入排练的时候,演员进了排练场,站在那里看着我不敢演,原来是传说中把我妖魔化了。他们觉得,这个导演可能很厉害,很凶狠,结果他们就都害怕了。现在熟悉了,大家就都放开了。东桥平时的笑很憨厚,很淳朴,笑容很灿烂,笑起来你会感觉不到他是个大腕儿,我说我就喜欢你这个笑容,戏里的这个老人就要有这种笑容。家庭关系、邻里关系要在这样真诚的笑容里面得到很好地表现。后来他找到感觉了,身上的唱念做打的功夫也就慢慢出来了。所有演员看起来都提升很大。
  总之,我隐隐约约感觉这个戏是踩上点了,我觉得它触及到了底层人民的命运,触及到对人的发现,对人的理解,对人性的开掘。它不是一个仅仅为反映农民工热点问题而编造的假大空的作品,是在真正写人的生活,人的情感,挖掘人真实的心理,确立真正的人格。现在具有这种思想分量的东西是很少见了,真正搞文化的人肯定知道,出现这样的作品在今天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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