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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期待它走得更远
时间: 2011-02-22          点击量: 4576

  编者按:朋友眼中的刘炜评是一位博学、多智、幽默的文人,但他自己却认为他首先是一名教书匠。在采访中,笔者感受到这位“教书匠”谦逊与博智之外,一份心系中华传统文化的赤子情怀。他对秦腔的殷切期盼,不仅仅出于秦人对扎根于这片热土的戏曲艺术的真挚之情,更体现着一名教育工作者对中国戏曲文化传承的主动思考。

  刘炜评,本名刘卫平,字允之,号半通斋。常用笔名炜评、允之、阳坡子等。陕西商洛人,1964年出生,198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后留校任教至今。现任西北大学文学院副院长、西北大学中国西部作家研究中心主任,兼任陕西省诗词学会副会长、陕西省中国现代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散曲学会副会长、陕西柳青文学研究会副会长、陕西省评论家协会理事等。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研究及中国当代文学批评。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国内报刊发表论文和文学作品200多篇,出版有《古代游记精品注释点评》、《高等语文》、《唐诗宝鉴》、《半通斋散文选》、《半通斋诗选》等教材、著作多部。

                                                                          ——刘炜评访谈

  戏剧之乡缘起的秦腔情
  商洛这个地方,古有秦头楚尾之称,南靠湖北,东接河南,所以在文化形态上明显呈现出南北杂糅、五方杂处的特点。在戏曲文化上,就是周边省份的剧种在那都能生存。比如说商洛市商南县的剧团,过去长期唱的是南阳一带传来的河南曲剧;山阳县唱的是汉调二簧,一般认为是湖北那边传来的,或者发源于安康;洛南县紧靠华阴,华县、洛南县基本唱的是秦腔。到今天,商洛7个县,大家公认洛南县的秦腔唱得最好。因为“洛南县人一直吃的是馍,秦腔能吼起来。”洛南县是唯一一个属于黄河流域的县,因为它距离黄河较近。其他几个县,丹凤、商州区、柞水、镇阳,则花鼓更流行一些。我理解的商洛花鼓戏是在当地的小调、山歌基础上形成的相对比较年轻的剧种,南方味比较浓,但又不同于地道的南方小调,所以单从花鼓戏就可以看出其南北两种风格兼而有之。商洛被称之为戏剧之乡,戏剧基础很深厚。就戏曲文化生态来讲,也许商洛地区是最光怪陆离的。
  我的老家在商洛市的商州区。商州区地理位置紧靠蓝田,离西安近,因此这个地方更多地融入了关中文化圈,讲话四声跟关中地区基本一样,是关中文化圈的边缘地带。地方戏曲,首先一定是方言元素与地方音乐元素的结合。所以我从小就是听着秦腔长大的,在各种戏曲形式中秦腔听得最多,眉户次之。我小时候,文革后期那会,能够看到、学习和表演的就是秦腔的现代戏,小学五年级时曾上台唱过样板戏。当时的广播也经常会播放省戏曲研究院秦腔样板戏的录音,像你们院贠宗翰、马友仙、郝彩凤等名家,早在那时已耳熟能详。
秦  腔:贴近老百姓的生活
  我认为秦腔与其它剧种相比,跟当下老百姓的近现当代生活连得更为紧密。首先它使用的戏曲语言,与近现当代的当地方言扣合更紧。它利用的音乐元素,也一定是跟近现当代的气候、土壤孕育出来的音乐连得更为紧密。这就造成从编剧(包括原创、改编)、导演、主创人员、演员到受众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了对戏曲题材的天然取舍。就传统戏而言,陕西人民更喜闻乐见的,老百姓最喜欢听的是任哲中先生的《周仁回府》,贠宗翰先生的《赵氏孤儿》,还有《五典坡》《铡美案》《游西湖》等等,往往是和秦人生存状况、气质心性更为接近、粘合的东西。再如现代戏《血泪仇》、《迟开的玫瑰》,老百姓为什么会喜欢?除它们具有超越一时一地的艺术意义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们与人民群众的社会生活、喜怒哀乐,乃至当下的光景、情境靠得更近。用陕西话来讲,就是不管唱的人、还是欣赏的人都觉得更为得劲儿、过瘾!
  我理解的秦腔,是涵容了以关中地区为主的三秦大地上自然的、社会的多方面元素,于近现代逐渐定型,在陕西站稳脚跟后,流播到西北五省的大剧种。我在上课时也老跟学生讲,要理解戏曲,一定要回过头看看它跟这块热土,这片皇天后土的关系。这样就能够理解戏曲为什么和广大的乡村人民群众联系得更为紧密,而与都市一族、几零后的娃娃们显得疏远。这是由戏曲所扮演的历史形态离那个群体更近所决定的。你让听邓丽君歌曲的都市一族,喜欢韩寒、周杰伦的娃娃们,去剧场里面看《赵氏孤儿》这样的戏,我相信他们也会受到感染,但让他们产生一种根的情结,像爷爷辈那样同样发生情感共鸣,则有一些难度。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守正创新做得好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应该是目前全国规模最大的艺术团体之一。如果说资产阶级革命催生了以移风易俗为理念的易俗社,那么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民族解放战争则催生了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在我看来,行业间是相通的,无论大学教育机构、还是文化演出团体,很少有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它需要培灌,孵化,方能有一天佳木苁蓉。你看国内外的知名大学,没有哪个是三、五年发展起来的,它一定是根深叶茂、积淀深厚的,文艺团体也是一样的道理。可以说,戏曲研究院自诞生伊始就得到了新政权的有力支持。你们院的前身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在当时规模就很大。老院长马健翎行政级别也很高,无论政治的可靠性还是艺术上的稔熟度,在20世纪剧作家中都是非常优秀的。这就奠定了贵院从20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在陕西省乃至全国的戏曲艺术生态链上都居于很显赫的地位。
     戏曲研究院就是在全国院团中,也是资历偏老的。我对你们院最强烈的印象就是,合力效应远远超过一般艺术团体。由于积淀深厚,剧院的工作人员在这种环境下做事情“得劲儿”,体现在各个工作环节上就是业务水平偏高。这就是大铺子和小摊子的不同。大艺术团体中,即使是乐队一个不重要的乐师,一招一式也都体现着素质。“守正创新”是我们西北大学文学院一直尊崇的口号,我认为研究院在守正创新上就做得很好。如果一味强调守,就容易墨守成规、抱残守缺,可能在总体气象上会显现萎缩;而过于强调发展、创新,却没有很好地立足于继承的基础上,反倒会丧失自我,造成异化。中国古代传统有“承变损益”之道。承,继承;变,变革;损,弱化、淡化;益,强化、提升。这其中首先强调的就是承,在继承的基础上再进行变革。如何变革,则或损或益。我们在过去,可能更多地强调了变,忽略了承;在变里面,更多地强调了损,对益做得差些。三十年代曾流行过的激进口号“与传统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可见一斑。对于传统,我们应省思走过的路,在守正的基础上创新。对戏曲研究院而言,首先守的就是数千年来已经形成的、完整的、深厚的戏曲传统,戏曲的优秀传统,不能随着艺人的谢世就消失了,而应该像你们陈彦院长对小梅花秦腔团娃娃们所说的,先要把老艺术家的那一套亦步亦趋地学到手。另一个守,则指的是陕甘宁边区成立以来形成的革命文艺传统。我们过去对这方面的理解可能较为狭隘、单调,在配合形势、配合任务的背景下,曾经出现过相对生硬的作品。但在今天,时代已对革命文艺传统赋予了新的定义,我们应该在感受时代的气息,把握时代的气脉,写出、演出时代的情绪方面有所作为,抒发把握时代脉搏的正面的、积极的情绪。
     在这样的双引擎带动下,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在中国传统文化方面催生出很多优秀的传统戏,像《杜甫》。在革命文艺传统方面又催生出一大批脍炙人口的反映当下题材的现代戏,比如说延安时期的《血泪仇》、近几年广获社会好评的《迟开的玫瑰》。事实上,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在陕西文艺界充当着领头羊的角色。我希望这个角色越演越好。
吸引青年观众    与国学教育结合
     我对秦腔这一传统艺术的发展前景态度总体来讲可以用“喜忧参半”四个字概括。
     现在剧场里的观众仍然是老年人最多,中年人次之,青年人最少。那么当老年这波观众将来进不了剧场时,当然那时很多年轻人也变成了中老年人,其中会有一部分原来不写毛笔字的,开始练字了;原来不爱看戏的,后来也去城墙根玩了;以前不喜欢戏曲的,现在喜欢了,我的意思是,尽管会有新的观众走进剧场,我们仍可以推测到戏曲观众的数量会缓慢减少。戏曲固然有供人们休闲的作用,但它如果仅仅成为老年人的“健身球”,未免有些悲哀。戏曲最大的功能应该是高台教化,用现代话讲即提升审美境界。而一个人最富于创造力、对世界感知力最强的时期往往是中青年时期。一个社会群体,如果能在中青年时期更多地与戏曲艺术发生关系,才能够真正体现出其本来的社会作用。所以通过一些较立体的举措吸引中青年观众走进剧场,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认为可操作、较务实的办法是在政府扶持下,将戏曲艺术和国民教育结合起来,尤其是要和大中小学的教育结合。
     大中小学的素质教育需要开展国学教育,戏曲艺术是隶属于国学教育的一个门类。国学教育的内容,我认为有三点是最基本的:毛笔字的书写,诗歌的吟唱,戏曲艺术的练习。中国现在大中小学人文素质教育主要是语文教育,砍掉了中国传统教育的主要内容。美国有句谚语说得好,“如果不知道从哪里来,就不知道去往哪里。”而作为一名中国人,掌握中国母语文化中最基本的东西是十分必要的。我希望中国教育能从小学起增加一门国学课程。这就需要专家研究,把对人生、社会有益的传统文化吸纳进来,对教育各阶段的课程设置提出科学的方案。既要有呼应,又要有区别,难度不断攀升,不同环节重点突出,将国学教育贯穿到国民教育的各个阶段。戏曲的教育,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在音乐课中来点京剧,那起不到作用。有效的做法是让孩子们开展技术层面的训练,辅以剧本的研读,并经常性地与艺术院团进行互动,甚至孩子们可以从小就有表演实践活动,这其实就是美育。当然,这是我畅想的理想状态。而在理想状态到来之前,像你们院经常在一些大专院校演出,这就是拉近戏曲和青年人距离非常好的做法。作为大学方面,除了提高认识外,可以引导学生在教学实践活动中增加这方面的内容。另一方面,戏曲工作者也要主动出击,吸引大学工作者的眼球,让他们注意到在一般性教学科研之外,还应该为孩子们的成长做点什么。
     这就要求戏曲需要把它真正的内涵呈现出来。目前年轻人对戏曲的疏远,并非是浸染许多之后主动性的选择,而是还不熟悉戏曲,就先粗暴的拒斥,中间的误差与错位就在这里。西安有几十万的大学生,其中认真在剧院看过一部戏的,可能非常之少,占不到百分之一。如果给年轻人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肯定能体会到戏曲的美。你们院小梅花秦腔团在邮电学院演出青春版《杨门女将》,我们学校剧社的学生看完后惊叹不已,一个学生甚至找到小梅花团的老师,表示想帮剧团收拾行头。这些大学生以前都没有进过剧场看戏,这说明了现在的年轻人离戏曲舞台确实比较远。但是当他们看完之后,甚至产生了想当剧务的念头,这又证明了戏曲的魅力。我们为什么一再鼓励青年一定要到剧场去看戏?这正是因为中国戏曲艺术的整体美感是你看碟片时体会不来的。我相信戏曲艺术的感召力,如果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能够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坐在剧院里,看过一次后,不会说戏曲不好。这就要求我们要让年轻人由衷地意识到:作为21世纪的中国人,在国学热兴起的背景下,当中华民族以更为自信的姿态行走的时候,如果不懂传统文化、戏曲知识,就是一种文化结构上的缺失。这是我们教育界和艺术界需要共同联手解决的问题。
  期待秦腔更加精致
  我对秦腔的第一个期待是在精致化方面有更多的作为。秦腔自诞生之初起,就跟当下人民底层生存关系紧密,鲜活,甚至富有草根气息。但在我看来,秦腔在雅化方面,还是有较大可为空间的。比如剧本方面,相比汪曾祺的剧本,现在有些剧本在文学性上显得有所不足。就传统戏而言,我们不是要求剧本在语言文字形态上过于古拗,那样与当今生活也格格不入,但是要保留传统的质地。将现代的剧本跟汤显祖、李渔的剧本比,当然是有差异的。因而我们的编剧应该有这样的意识,在文学美感、语法规范、声韵讲究等方面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致力于将剧本打磨得更加精细。另外,秦腔在音乐、表演、舞美等其他方面,在精细化上也可以做得更好。
期待秦腔更多地传递时代精神
  我对秦腔的第二个期待是希望它在承载时代精神、传达时代情绪方面更有作为。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气象恢弘的时代,时代需要与这种恢弘气象相呼应的大艺术作品。从这个层面出发,尽管这几年秦腔推出了不少好戏,但赢得社会各界广泛共鸣的作品,数量还是相对不够。像你们院在1982年时上演的《杏花村》,表现的是当时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描绘了改革初期的变化,让很多人都感同身受,当年有很多老百姓开着拖拉机从户县赶来看。传达社会情绪并不局限于当下题材,像陈彦院长的《大树西迁》,品格就很够,恢弘性也够。时代精神是一盏探照灯,它既能照亮现实生活,也能照亮传统题材,像你们院近几年推出的党小黄编剧的《杜甫》就相当不错,它在传达时代情绪方面,在弘扬正气精神方面,在承载自由精神方面都是一部优秀的作品。这部戏实际探讨了知识分子以及文艺工作者的价值取向问题:你到底是要做官僚分子还是自由知识分子?你的人生价值究竟是体现在升官发财上,还是要孜孜追求作品与人民群众的声气相通,致力于给后人留下精神遗产?这个问题杜甫徘徊过,他最终弃了前者,扬了后者。这样的好戏为我们今人所接受,鼓励人们活得更体面,活得更有尊严。我们应该推出更多的像《迟开的玫瑰》《杜甫》《大树西迁》这样的好戏。
期待从业者整体形象的提升
  第三个期待是秦腔文艺工作者应在提升自己社会群体形象美感方面更有作为。过去艺人活得屈辱,常常自我戏谑,无形中增加了社会层面对这个行当的某种偏见。新中国成立之后,文艺工作者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升,这得益于毛主席提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文化程度。改革开放后,由于影视行业兴起的冲击,戏剧行当,尤其是戏曲行当不是很景气。过去,戏曲工作者往往活跃在社会文化生活的中心演出区,现在则常常有被边缘化的危险。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看到很多演员的生产自救性行为:秦腔茶社的兴起,唱堂会的行走姿态……人不能陷于困厄中而不作为,有作为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们不论做什么,形象都要正。文艺工作者应该有一种职业尊严、职业自律,即职业操守的自持。就是说在目前戏曲行业不景气的大背景下,有这样一种角色领悟:一方面有一种我承担着中国传统文化传承链条强烈的使命感和文化归属感,如果文艺工作者有这样一种使命感与归属感,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阵营中的一员,行走姿态将更为坚定,一些内心苦恼可能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其次,古往今来,无论演员的地位如何变化,对演员的美这一评价从未改变过。从词源学来讲,像优秀、优美这样的词,本义是指演员很漂亮、很美。这些词后来被抽象化,推广开来,陕西话中说这人长得很“排场”。排场,原来指俳优,其实还是说演员的。艺术家总要给人带来美的形象。我希望戏曲工作者们在展现才艺平台如此众多的今天,每个人在社会的各个舞台上不仅都展现出个人的灵气、性气与才艺,更应显示出个人的自尊、自重、自律来,这样戏曲工作者的群体形象在公众层面才能获得更高的评价,这也是戏曲走近观众更好的保证。戏曲工作者群体形象的良好口碑会为戏曲艺术迎来更多的观众。
期待秦腔教育走进高校
  最后,我期待秦腔艺术教育能够尽快走入大学,在戏曲队伍中出现研究生,硕士甚至博士。目前戏曲界的演员多是从艺校选拔,自己培养。希望未来能有从高等院校收取、培养出来的文艺工作者进入到戏曲艺术的队伍中去,从学历层次、综合文化修养等丰富和提高整个队伍的素质。假如大学提供这样的平台,邀请到优秀的老艺术家,和学校里的专家教授强强联合,形成互为支撑的教育培养力,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这个其实很好操作,如果我们开展秦腔专业的研究生教育,可以招的不多,但要精,指导老师可以是我们这边的博导、硕导,专业方面就请戏曲界的老艺术家,像李瑞芳老师等等。高等院校和戏曲界发挥合力效应,培养出来的人才会更为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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